莫言書法轉型之路:從「名人字」到「文人字」的藝術深耕
作為一名長期關注文化藝術領域的新聞記者,我對當代作家書法的發展持續追蹤,其中莫言的書法創作一直是我重點觀察的對象。我期待他的毛筆書寫能為我們帶來新的人生啟示與藝術愉悅。因此,如同當年痴迷於他的文學作品一般,我密切關注着他的字跡如何騰躍、聚散,並逐漸演變成一種新的文化審美典範。

我曾經這樣評價莫言的書法:他擁有廣泛的藝術趣味,在書法領域,既是一位熱情的欣賞者,也是一位勤奮的創作者。莫言的書法走的是審美的另一條路徑,在營造趣味性的同時,更側重於表達作家當下的心情與感受。換言之,莫言的書法實則是其人生經歷與人格特質的筆墨呈現。
隨着莫言對書法藝術的深入研習,我過去對其書法的概括,如今也有必要作出修正。他從最初側重趣味性的營造,逐步向傳統法度靠攏,不滿足於僅被界定為「名人書法」,而是以超乎常人的努力,試圖改變自身的書寫慣性,向傳統書法的深處邁進。從2018年秋季的《筆墨生活─莫言墨跡展》,到其後創立的「兩塊磚墨訊」,再到書法長卷《東瀛長歌行》、《鯨海紅葉歌》的創作,以及近期的「莫言、王振書法攝影展」,莫言的書法風格實現了明顯的轉型。正如莫言詩中所言:「拋磚自然為引玉,創新且莫逾法度。」他開始有意識地收斂筆墨形態,從傳統碑帖中汲取靈感,並積極與專業書法家交流,從而實現了藝術上的新突破。
值得一提的是,「兩塊磚墨訊」這一平台由莫言與書法家王振共同主理,該墨訊記錄了兩人切磋書藝的過程,展現了藝術家之間的對話與共進。擁有豐富文學創作經驗的莫言深知,每一門藝術形式都有其內在規律,必須在尊重規律的基礎上創新,如同「戴着鐐銬跳舞」。他在《東瀛長歌行》中坦誠寫道:「關注天下書法事,頻與墨友通聲氣。願把吾等塗鴉字,貼上此號求點批。敢將真話示天下,被人誤解亦不怕。有人批評能進步,罵聲如肥催大樹。國學浩瀚如海洋,書法萬變隨造化。窮我畢生微薄力,祈盼老樹發新枝。」莫言敢於自嘲,笑對批評,並及時吸收不同意見中的積極養分;他的真誠源於對書法藝術發自內心的熱愛,以及對民族文化的深深尊崇。因此,他的毛筆書寫逐漸從「名人字」向「文人字」轉變,那根富有生命溫度的線條愈發清晰,一筆一畫之間,透露出莫言寫字的文化智慧,彷彿描繪出另一個藝術世界。我相信,沿着這條路繼續前行,莫言書法必將迎來新的景象。
「兩塊磚墨訊」不僅是莫言的一塊書法領地,更是一系列可讀可觀的書法作品持續發表的平台。傳統書法中文辭之意與筆墨之境的結合,總能引發我豐富的聯想。唐代書論家張懷瓘曾言:「昔仲尼修《書》,始自堯舜。堯舜王天下,煥乎有文章。文章發揮,書道尚矣。」這段論述,深刻揭示了書法創作的根本所在。
《東瀛長歌行》書法長卷作為莫言的書法代表作之一,體現了「先文而後墨」的創作過程——它既是一首富含思想內涵與人生況味的七言古詩,也是一件充滿生命激情與筆墨渾然的書法佳作。詩歌與筆墨在此實現了有機結合,正是「文章發揮,書道尚矣」的具體體現。該作品承繼《詩經》的寫實傳統,淋漓盡致地抒發了濟世愛國的情懷,風格骨力峻峭,意趣悠遠,可謂一首「慷慨以任氣」的感興詩篇。莫言書寫自己的詩作,心理準備充分,詩句中的冷熱、輕重、大小等對比,成為他書寫過程中情緒起伏的導向,使得這件書法長卷具有如音樂般分明的節奏感。古人所倡導的「先文而後墨」,在莫言這位當代著名作家的執著追求中得到了實踐,展現了中國古代書論所推崇的完整創作歷程。此外,莫言致力於書法的研讀與臨習,他曾表示:「我是希望通過書寫,喚起大家對寫字的熱情。儘管我們寫的有很多問題,也有很多人不喜歡,但大家都來寫,我們所謂中國傳統文化最主要、最集中也體現在對漢字的書寫上。」
這種「寫字的熱情」根源於莫言對傳統文化的深刻理解。隨着社會轉型,白話文成為普遍使用的語言,加上硬筆書寫工具的廣泛應用與計算機文字處理系統的普及,中國人的「寫字熱情」確實大幅下降。對此現象,莫言深感憂慮。於是,他親自拿起毛筆,重燃「寫字的熱情」。經過長期的讀帖與臨習實踐,他的書法技藝取得了長足進步。他的另一首長詩《鯨海紅葉歌》中寫道:「中華文化之要義,數來數去數寫字。捻指轉腕毛參差,裹鋒鋪毫兩由之」——前兩句表達了他對書法核心地位的認知,後兩句則形象地再現了他的書法實踐。我對後兩句詩有特別深刻的體會,從中感受到莫言對書法的痴迷、對技術要素的重視,以及他「繼承傳統莫推諉,重任在肩捨我誰」的文化理想。書寫,需要循序漸進,需要不斷克服局限,實現自我超越。莫言憑藉其對書法藝術特有的直覺與長期的書寫經驗,意識到回歸的必要性:回歸傳統、回歸書法藝術的內涵、回歸文人的創作心態。他探索「捻指轉腕」的微妙感覺,破譯裹鋒與鋪毫的不同筆法,研究草書的符號特點,體會書法大開大闔、欹正相生的用筆規律,從而開創出一條既有傳統依據、具形質美感,又富個性特徵、人生趣味與美學思考的書法創作之路。於是,我們如今所見的莫言書法,行筆爽利,洋溢騰縱逸氣,起伏跌宕間易見形質之美;牽絲映帶,常有神來之韻,不飾雕琢中洋溢筋骨之強。莫言將詩文與書法置於同一藝術維度,以語言藝術的生命體驗與書法藝術的抽象表達,重塑「詩書合一」的傳統,陶鑄自身性情。
我始終認為,「兩塊磚墨訊」將成為當代文人書法創作的重要陣地,而莫言本人,也必將成為當代文人書法家的代表人物。



